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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落知多少(二)

两辆车飞驰在宽阔的大马路上,然后朝更加灯红酒绿的地方开过去。
我在车上被弄得晕头转向,那开车的司机一直嘿嘿地笑,笑得特内疚,估计他以为我晕车呢。我打开窗户玻璃让风吹吹,保持革命清醒的头脑,我看着坐在我旁边的姚姗姗,坐得特端正,跟外国首相的夫人似的。
我这人就一狗脾气,特爱跟人叫板儿,从小跟我妈叫板儿,然后是跟幼儿园阿姨,再然后是等级不同的老师最后是教授。现在好了,跟顾小北的女朋友叫板。我就特后悔怎么就把那么一大杯白酒喝下去了呢,那可是乙醇呀。我要是不喝她姚姗姗还能把我怎么着了我还不信了。
车子又冲上立交桥,我从车窗望出去体会着一览众山小的感觉,那些灯光纷乱地在下面流淌,如同水一样一晃一晃的。我觉得头昏,表情痛苦跟咬着块黄连似的。那司机估计是从倒后镜里见着我的表情了,又是一脸歉意的微笑。我就特想安慰他,我刚想说师傅,没您的事儿。结果一张嘴刚吃下去的山珍海味全吐出来了,我他妈特后悔,这吐的可是银子!
顾小北从衣服里掏出手帕,蓝白色格子同以前一样,我以前就老嘲笑他,说这年头用手帕的男的比恐龙都稀罕,然后畅想要不要弄个栅栏什么的把他围起来做个稀有动物展,我就穿个小黑皮裙守在那门口跟所有老板娘一样沾着口水啪嗒啪嗒数钱。顾小北甩都不甩我就跟我放屁似的,放屁还影响一下局部空气指数呢,我整个放了一真空。所以他这个习惯也一直没改。
我接过他的手帕擦嘴,在那些熏人的酒气中,顾小北身上的味道从手帕上散发出来,这种味道以前我不断地在顾小北肩膀上,衣服上,头发上,嘴唇上闻到,隔了几个月了我还记得,就跟昨天一样鲜活。
闻婧从前面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姚姗姗,她的表情很严肃,她说,没事儿,林岚,真没事儿。
我一见闻婧那阵仗差点哭出来。
而姚姗姗那碉堡还是跟首相夫人似的坐得纹丝不动,瞧那样子别说泰山在她眼前崩了,我估计就喜马拉雅崩在她面前她也就那样,死也死成一碉堡。

吐过之后人就好了,我觉得从来没这么精神过,跟修行了万儿八千年的妖精顿悟似的,灵台一片空明澄澈。
闻婧见我好点了立马精神也好了,弄得好像和我连体似的,两个眼睛发出森然的光芒。我估计这司机要遭毒手,果然,闻婧这厮拉开架势和他狂侃,三分钟之内把话题拉到了道琼斯指数上,真他妈一知识新女性。
到后来闻婧更得寸进尺叫司机把车给她开,我琢磨着那司机肯定被她侃昏菜了,而且严重昏菜,他要在别的地儿昏那我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他拖着四个人在立交桥上昏菜这玩笑就开大了嘿。幸好闻婧没昏菜,她丫还知道自己几两重,于是她说,师傅,您说笑呢,这地段我哪儿敢开啊,我手潮着呢,等下到了一荒烟点儿的地儿您再给我试试。
我的心脏真受折磨,刚差点跳到120。
后来车真开到了一特荒烟的地方,跟拍聊斋的外景地差不多。闻婧还惦记着开车那事儿呢,司机师傅这时候特有革命警觉意识,估计昏菜那劲儿缓过来了,问闻婧,本儿有吗?我一听这话就想,完了完了。闻婧的本儿早就拿了,她爸爸的司机和她关系特瓷实,早些年闻婧就缠着那年轻小司机教她开车,那青年就这么坠入了闻婧的魔爪,任她把车刮得七荤八素跟梵高画似的也笑眯眯的,自个儿掏钱给车美容。就这么着闻婧愣是把本儿给拿下了。
闻婧握着方向盘兴奋得跟马上要结婚似的,一踩油门就轰出去了。我见表盘上码数已经过了三位数了,立马满车找安全带往自己身上绑,一脸严肃地看着车飙驰在希望的田野上,表情跟刘胡兰英雄就义似的看着闻婧把汽车当飞机开。
车越开越荒凉别说人连棵树都不怎么见,我就在想北京怎么就这么快地出来,不过闻婧见这环境更兴奋了,在司机座位上窜上窜下的整个一女狒狒。她说,林岚,看我技术,还成吧?我赶忙说,那是,这技术好的,凡人哪能开这么好。说完这话我都不觉得自己恶心,主要是我知道闻婧这人,跟我一样狗脾气,我要说她开得不好她指不定再拉三十码上去把飞机当飞碟开。我转头看了看顾小北,他低着头没有说话,头发垂下来把他的脸遮住了,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姚姗姗依然是个碉堡,瞧那样子真把自己当首相夫人了。而我依然是个刘胡兰。

正当车要飞起来的时候就听“嘎——”一声,然后车晃晃悠悠的就停下来了。闻婧握着方向盘显然还不能接受飞碟变汽车的事实,司机依然昏菜似的在那嘿嘿地傻笑。
白松他们的车从后面上来了,停下来问怎么回事。
一票人在那鼓捣了一阵最后白松给他爹打电话,他说,爸,我被撂路上了。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十点了,头像被贼敲了一样疼,胃里空空的,我觉得我可以吃下一头猪。最起码也一乳猪。然后我打开手机,躺在床上琢磨着去哪儿弄一乳猪吃。一边想一边流口水,突然电话铃大作,我看了看手机发现是微微打来的,然后突然想起今天约了微微去一家广告公司,于是吓得哆哆嗦嗦地接起电话,然后就听到微微在那边跟杀猪似的嚎叫跟唱美声一样:林岚你他妈放我鸽子啊!
我立马道歉,又点头又哈腰的,然后发现我再点头哈腰微微也看不到,我真傻B。
挂了电话我起床,女特务一样快速地弄了个容光焕发,然后下楼打了辆车就往燕莎开,我上车就对司机说,师傅您快点开,把汽车当飞机开。那的哥转过头来看我那表情丰富得跟看一会说话的蛤蟆似的。
昨天晚上白松的爸爸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不过那个时候我们也没心思再玩了,于是各自回家。顾小北和白松这两个禽兽装得特衣冠,各自送各自的心上花朵回家。小茉莉依然是一副处女羞涩的模样,白松特没出息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姚姗姗依然一碉堡,顾小北站在她旁边,低着头看着地面像找钱包一样,然后他抬起头,说,我送你回去。姚姗姗莞尔一笑,说,好啊。姚姗姗的确漂亮,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一般看得过眼的女的站在她旁边简直就一柴禾妞。她那笑容连我都看得热血沸腾的,我想顾小北这次真撞了一鼠王。
在姚姗姗坐进汽车之后,顾小北回过头来望着我,然后说,林岚你就这狗脾气,不改改以后还有你受的。
我看着顾小北,他的口气蛮严厉的,可是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如同他洗澡之后柔软的头发一样温柔,就像以前我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一样。不过这怎么可能呢,他现在是校花的男朋友,标准的护花使者。我他妈绝对喝高了。
闻婧还在那沉醉在开飞碟的兴奋中,手舞足蹈的。我坐进白松爸爸的车子,然后倒下来就睡了,我知道颜伯伯会叫司机送我回去的。
回到家我妈问我玩得开不开心,我说很开心,特别开心。我妈看了我一眼然后肯定地说,你不开心。我妈理解的开心就是我要回来给她一五一十地重复我今天做了什么什么,几分几秒在做什么,上了几次厕所喝了几口水,谁谁谁特窝囊废而谁谁谁又特牛掰。我没说话没兴高采烈地同闻婧那样弄成个女狒狒回来我妈就觉得我不开心了。没有,我特别开心。
我去洗澡,我打开热水器,水哗啦啦流出来,然后我蹲下来就哭了,开始还哭得蛮小声跟做贼似的怕我妈听见,后来把水开大了就放声大哭了,一边哭一边看水流心里想这得要多少水费啊,于是哭得更伤心。

当我到达我和微微约好的咖啡厅的时候,微微已经站在门口了,那一张脸黑得跟炭似的。我看见咖啡厅的老板站在她身后,愁眉苦脸跟放了两百块钱出去收不回来一样。也难为他了,谁店门口弄微微这么个黑脸女金刚,那哪儿还有生意啊。于是我上去解救了他,我把黑金刚带走了。
微微开着一辆大奔载着我往一广告公司奔过去,一脸杀气腾腾地继续把汽车当飞机开。我十几个小时内在北京城了开了三趟飞机,您说这四化发展得多迅速啊。
微微恶狠狠地对我说,林岚你丫总一天睡死在床上。
我一听就乐了,我当然死在床上,难不成我还站着死撒丫子跑着死,这话说得多新鲜啊。我没说话,冲微微摆着蒙娜丽莎的微笑,我毕竟也是一知识分子,杀人要杀于无形之中,跟无影毒似的。
微微见我那样先是一愣,然后笑了。我估计她也明白过来了,她说,林岚你真是一妖精。
见她不生气了,我就开始细水长流地跟她讲昨个我是怎么栽在一茉莉和一碉堡手上的,进一步化解她的戾气和洗清我的罪孽。当我讲到顾小北交了个新女朋友的时候微微的一张脸又黑了,当我讲到我特英勇地把那一杯烧刀子一饮而尽的时候,微微一脚急刹,我立马跟蛤蟆似的从座位上“嗖”的一声腾空而起咣当撞挡风玻璃上,最诡异的地方在于我一边腾空一边还在历数姚姗姗那碉堡的罪行,想想我真牛掰。

也难怪微微反映这么大,微微从小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我一直把她当做我的姐姐。在微微眼中我和顾小北那是手牵着手走向教堂的人,然后再手牵手走向棺材的人,死了还得在墓碑上刻“分得开我俩管你叫大爷”的那种人,比领过证的夫妻都牢靠。在以前的各种场合,每次有年轻的帅哥过来和我搭讪的时候,微微都一脸严肃地告儿他们:人家可是一结了婚的人。保管立马跑得没人。我总是说你丫下次要再挡我红杏出墙的机会我就灭了你。而顾小北总是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一脸的温柔。而微微这人就是不怕灭,或者她心里压根就觉得我灭不了她,依然一如既往地阻挡我所有出轨的机会,把男人从我身边往外面踢,一踢一个准,要中国队能有那脚法,玩似的把巴西拽下来。
所以我也没机会出轨,我和顾小北这辆幸福号列车依然轰隆隆地朝红毯驶过去。
微微停下车对我说,你丫就让顾小北这么欺负你啊。
我没说话,捂着我的头,那一大包疼得我还没缓过劲儿来,微微以为我难过呢,盯着我特严肃地说,没事儿,林岚,真没事儿。我一见她那阵仗跟闻婧似的,她俩都是烈火金刚脾气,偶尔温柔一下立马都能被丫吓死。这不我也吓死了吗,吓得在那儿热泪盈眶的。

车开到一特豪华的写字楼前停下来,我和微微从车里出来,一制服小青年立马跑过来帮微微停车,微微从大衣里抽出一百块银子刷地就甩出去了,我看着那叫一个心疼。我打量着微微,那叫珠光宝气,而且不像姚姗姗那么庸俗,特有格调特有气质。就她身上那件刺绣,估计就够我在电脑上挥舞两个月的鸡爪子。想想以前,我和微微都是学画画的,而且她比我有天赋多了,在我还在念广告系的时候,微微已经退学了,她说学校学不到什么东西,她要单枪匹马地去社会上闯。两年过去了,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吃食堂,而微微则三不五时地拉一票人开车去昆仑顺峰这种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山吞海喝,一顿饭的银子够我花两个月。不过微微跟我说过,她说别看现在人模狗样走哪儿都吆五喝六跟一慈禧老太太似的,其实背后的心酸自个儿知道。其实微微不说我也知道,微微在很多个晚上都打电话给我,一听见我的声音就哭,止都止不住,然后哭完了又把电话挂上。如果微微是在风雪中的野菊花,那我他妈就一玻璃温室里的恶牡丹,还套着一塑料袋防风。

电梯窜上十七楼,我和微微走在走廊里,微微走得特别气宇轩昂,我跟在她背后跟一小秘似的。而且小秘也不像,瞧我穿一牛仔裤外加一棉T恤,整个一柴禾妞。过往人群都对我侧目,估计是见过男的带女秘书女的带男秘书还没见过女的带女秘书的,真新鲜,我估计牵条狗进写字楼都没这么稀罕。
微微对我说,林岚,你是新人,还没毕业,我估计月薪最多给你撑到四千,你看成吗?
我差点摔出去,我说,您这话可把我说傻了,我还琢磨着能不能上两千呢。其实月薪无所谓,我就锻炼锻炼自己,免得大四一开学万一学校看我像柴禾妞而把我分去边远地区了,那我还可以借着找着落脚地儿了耍大牌不服从分配不是。说完这话我他妈觉得我真虚伪。幸好天上没云彩,否则雷早就劈下来了。

进了房间,我看见了今天接待我们的人,一小青年,长得倒蛮英俊的,瘦瘦的,西装穿得跟平面广告上的模特一样,看上去特别干净。
在他办公桌对面坐下来,微微就跟我介绍,这是陆叙,这是林岚。我坐在他面前,近看才发现这小子长得特俊俏,如果当小白脸那肯定是当红炸子鸡。眼睫毛比我的都长。我脱口而出,你睫毛膏用什么牌子的?说完三个人立马吓傻了。
我估计是跟闻婧微微她们说多了,一时还没习惯装淑女,现在可好。我坐直了身子双腿夹紧连屁都不敢放,陆叙在那咳嗽了一声,然后对我伸出手,说,我叫陆叙。真特别有风度。
然后他对微微说,微微您介绍的人我肯定不敢说什么,用肯定是没问题,不过月薪我只能付到四千块,您看成吗?
我一听心里就踏实了,已经准备站起来走人了,结果微微在那儿坐着真把自己当老佛爷了,慢悠悠地说,四千可不成,起码六千。我一听这话当场血压蹭就上去了。我用手在下面碰了碰微微,她丫倒好反踹我一脚,妈的你穿的可是牛皮靴啊,要是平时我早龇牙咧嘴地扑过去了。
陆叙看着微微,沉思着,微微继续扮老佛爷,我也在旁边硬装大头蒜,表情跟绝世清高的艺术家似的——其实艺术家不是清高,而是你钱不够,清高只是拒绝你的一种最好的手段。
微微见陆叙不说话于是玩得更狠了,她蹭地站起来说你慢慢考虑吧,我可没工夫这样耗着,说完转身踢着正步往门口走,我心里可是在淌血啊,可是没办法,还是跟在她后面踢正步,不过我没穿靴子,踢起来没微微那么理直气壮。
微微正要出门,手都按门把上了,陆叙突然说,等一下。
我看见微微脸上邪恶的笑容,妈的我知道这厮又胜利了。
陆叙说,其实说实话我们的正式员工刚进来月薪都没这么高,既然是微微姐介绍的,那么不知道可不可以先看看她的专业功底?
微微眼睛一瞪说,你怀疑我啊,我微微什么眼光,给你推荐过的女的哪个让你不满意过了?我听了这话觉得特别扭,就跟我是一坐台小姐而微微是我妈妈桑,眼前这个陆叙就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嫖客。
微微说,我这么告诉你,我能做出来的东西林岚就能做出来,以后要有什么你交代的事儿林岚做不了我微微立马打车过来给你做,白给你做,成吗?
陆叙笑了,笑容特别干净,像一大学生一样。
他说,微微姐您这样说了那就没问题了,然后他转过来望着我说,林岚你随时可以来上班了。顺便告诉你,我是你顶头上司。合作愉快。
他伸出手我赶忙握过去,心里想的是六千块啊!整整六千块啊!